汪曾祺散文名篇(7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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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散文名篇(7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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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曾試圖在平淡的學(xué)習(xí)、工作和生活中寫一篇文章。寫作是培養(yǎng)人的觀察、聯(lián)想、想象、思維和記憶的重要手段。相信許多人會覺得范文很難寫?以下是我為大家搜集的優(yōu)質(zhì)范文,僅供參考,一起來看看吧

汪曾祺散文名篇篇一

每當(dāng)家像一個概念一樣浮現(xiàn)于我的記憶之上,它的顏色是深沉的。

祖父年輕時建造的幾進(jìn),是灰青色與褐色的。我自小養(yǎng)育于這種安定與寂寞里。報春花開放在這種背景前是好的。它不至被曬得那么多粉。固然報春花在我們那兒很少見,也許沒有,不像昆明。

曾祖留下的則幾乎是黑色的,一種類似眼圈上的黑色(不要說它是青的)里面充滿了影子。這些影子足以使供在神龕前的花消失。晚間點上燈,我們常覺那些布灰布漆的大柱子一直伸拔到無窮高處。神堂屋里總掛一只鳥籠,我相信即是現(xiàn)在也掛一只的。那只青襠子永遠(yuǎn)瞇著眼假寐(我想它做個哲學(xué)家,似乎身子太小了)。只有巳時將盡,它唱一會,洗個澡,抖下一團(tuán)小霧在伸展到廊內(nèi)片刻的夕陽光影里。

一下雨,什么顏色都郁起來,屋頂,墻,壁上花紙的圖案,甚至鴿子:鐵青子,瓦灰,點子,霞白。寶石眼的好處這時才顯出來。于是我們,等斑鳩叫單聲,在我們那個園里叫。等著一棵榆梅稍經(jīng)一觸,落下碎碎的瓣子,等著重新著色后的草。

我的臉上若有從童年帶來的紅色,它的來源是那座花園。

我的記憶有菖蒲的味道。然而我們的園里可沒有菖蒲呵?它是哪兒來的,是哪些草?這是一個無法解決的問題。但是我此刻把它們沒有理由的糾在一起。

“巴根草,綠茵茵,唱個唱,把狗聽。”每個小孩子都這么唱過吧。有時甚么也不做,我躺著,用手指繞住它的根,用一種不露鋒芒的力量拉,聽頑強的根胡一處一處斷。這種聲音只有拔草的人自己才能聽得。當(dāng)然我嘴里是含著一根草了。草根的甜味和它的似有若無的水紅色是一種自然的巧合。

草被壓倒了。有時我的頭動一動,倒下的草又慢慢站起來。我靜靜的注視它,很久很久,看它的努力快要成功時,又把頭枕上去,嘴里叫一聲“嗯”!有時,不在意,憐惜它的苦心,就算了。這種性格呀!那些草有時會嚇我一跳的,它在我的耳根伸起腰來了,當(dāng)我看天上的云。

我的鞋底是滑的,草磨得它發(fā)了光。

莫碰臭芝麻,沾惹一身,嗐,難聞死人。沾上身子,不要用手指去拈。用刷子刷。這種籽兒有帶鉤兒的毛,討嫌死了。至今我不能忘記它:因為我急于要捉住那個“都溜”(一種蟬,叫的最好聽),我舉著我的網(wǎng),躡手躡腳,抄近路過去,循它的聲音找著時,拍,得了。可是回去,我一身都是那種臭玩意。想想我捉過多少“都溜”!

我覺得虎耳草有一種腥味。

紫蘇的葉子上的紅色呵,暑假快過去了。

那棵大垂柳上常常有天牛,有時一個、兩個的時候更多。它們總像有一樁事情要做,六只腳不停的運動,有時停下來,那動著的便是兩根有節(jié)的觸須了。我們以為天牛觸須有一節(jié)它就有一歲。捉天牛用手,不是如何困難工作,即使它在樹枝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你等一個合適地點動手。常把脖子弄累了,但是失望的時候很少。這小小生物完全如一個有教養(yǎng)惜身份的紳士,行動從容不迫,雖有翅膀可從不想到飛;即是飛,也不遠(yuǎn)。一捉住,它便吱吱扭扭的叫,表示不同意,然而行為依然是溫文爾雅的。黑地白斑的天牛最多,也有極瑰麗顏色的。有一種還似乎帶點玫瑰香味。天牛的玩法是用線扣在脖子上看它走。令人想起……不說也好。

蟋蟀已經(jīng)變成大人玩意了。但是大人的興趣在斗,而我們對于捉蟋蟀的興趣恐怕要更大些。我看過一本秋蟲譜,上面除了蘇東坡米南宮,還有許多濟(jì)顛和尚說的話,都神乎其神的不大好懂。捉到一個蟋蟀,我不能看出它頸子上的細(xì)毛是瓦青還是朱砂,它的牙是米牙還是菜牙,但我仍然是那么歡喜。聽,,哪里?這兒是的,這兒了!用草掏,手扒,水灌,嚯,蹦出來了。顧不得螺螺藤拉了手,撲,追著撲。有時正在外面玩得很好,忽然想起我的蟋蟀還沒喂吶,于是趕緊回家。我每吃一個梨,一段藕,吃石榴吃菱,都要分給它一點。正吃著晚飯,我的蟋蟀叫了。我會舉著筷子聽半天,聽完了對父親笑笑,得意極了。一捉蟋蟀,那就整個園子都得翻個身。我最怕翻出那種軟軟的鼻涕蟲??墒翘玫苡械氖寝k法,撒一點鹽,立刻它就化成一攤水了。

有的蟬不會叫,我們稱之為啞巴。捉到啞巴比捉到“紅娘”更壞。但啞巴也有一種玩法。用兩個馬齒莧的瓣子套起它的眼睛,那是剛剛合適的,仿佛馬齒莧的瓣子天生就為了這種用處才長成那么個小口袋樣子,一放手,啞巴就一直向上飛,決不偏斜轉(zhuǎn)彎。

蜻蜓一個個選定地方息下,天就快晚了。有一種通身鐵色的蜻蜓,翅膀較窄,稱“鬼蜻蜓”??此羁畹娘w在墻角花陰,不知甚么道理,心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難過。

好些年看不到土蜂了。這種蠢頭蠢腦的家伙,我覺得它也在花朵上把屁股撅來撅去的,有點不配,因此常常愚弄它。土蜂是在泥地上掘洞當(dāng)作窠的??此鼜亩蠢锇褌€有絨毛的小腦袋鉆出來(那神氣像個東張西望的近視眼),嗡,飛出去了,我便用一點點濕泥把那個洞封好,在原來的旁邊給它重掘一個,等著,一會兒,它拖著肚子回來了,找呀找,找到我掘的那個洞,鉆進(jìn)去,看看,不對,于是在四近大找一氣。我會看著它那副急樣笑個半天?;蛘?,干脆看它進(jìn)了洞,用一根樹枝塞起來,看它從別處開了洞再出來。好容易,可重見天日了,它老先生于是坐在新大門旁邊息息,吹吹風(fēng)。神情中似乎是生了一點氣,因為到這時已一聲不響了。

祖母叫我們不要玩螳螂,說是它吃了土谷蛇的腦子,肚里會生出一種鐵線蛇,纏到馬腳腳就斷,甚么東西一穿就過去了,穿到皮肉里怎么辦?

它的眼睛如金甲蟲,飛在花叢里五月的夜。

汪曾祺散文名篇篇二

《我的家鄉(xiāng)》

《文游臺》

《觀音寺》

《午門憶舊》

《一輩古人》

《吳大和尚和七拳半》

《新校舍》

《泡茶館》

《跑警報》

《自得其樂》

《自報家門》

《隨遇而安》

《多年父子成兄弟》

《星斗其文,赤子其人》

《金岳霖先生》

《老舍先生》

《國子監(jiān)》

《釣魚臺》

《水母》

《城隍·土地·灶王爺》

《老不閑抄》

《胡同文化》

《我是一個中國人》

《故鄉(xiāng)的食物》

《吃食和文學(xué)》

《宋朝人的吃喝》

《葵·薤》

《五味》

《尋常茶話》

《食豆飲水齋閑筆》

《韭菜花》

《花》

《果園雜記》

《葡萄月令》

《翠湖心影》

《昆明的雨》

《湘行二記》

《泰山片石》

《北京的秋花》

《林肯的鼻子》

《美國短簡》

《香港的鳥》

《談風(fēng)格》

《談?wù)勶L(fēng)俗畫》

《“揉面”》

《〈大淖記事〉是怎樣寫出來的》

《關(guān)于〈受戒〉》

汪曾祺散文名篇篇三

山丹丹

我在大青山挖到一棵山丹丹。這棵山丹丹的花真多。招待我們的老堡壘戶看了看,說:“這棵山丹丹有十三年了。”

“十三年了?咋知道?”

“山丹丹長一年,多開一朵花。你看,十三朵。”

山丹丹記得自己的歲數(shù)。

我本想把這棵山丹丹帶回呼和浩特,想了想,找了把鐵鍬,把老堡壘戶的開滿了藍(lán)色黨參花的土臺上刨了個坑,把這棵山丹丹種上了。問老堡壘戶:

“能活?”

“能活。這東西,皮實?!?/p>

大青山到處是山丹丹,開七朵花、八朵花的,多的是。

山丹丹開花花又落,

一年又一年……

這支流行歌曲的作者未必知道,山丹丹過一年多開一朵花。唱歌的歌星就更不會知道了。

枸杞

枸杞到處都有。枸杞頭是春天的野菜。采摘枸杞的嫩頭,略焯過,切碎,與香干丁同拌,澆醬油醋香油;或入油鍋爆炒,皆極清香。夏末秋初,開淡紫色小花,誰也不注意。隨即結(jié)出小小的紅色的卵形漿果,即枸杞子。我的家鄉(xiāng)叫做狗。

我在玉淵潭散步,在一個山包下的草叢里看見一對老夫妻彎著腰在找什么。他們一邊走,一邊搜索。走幾步,停一停,彎腰。

“您二位找什么?”

“枸杞子。”

“有嗎?”

老同志把手里一個罐頭玻璃瓶舉起來給我看,已經(jīng)有半瓶了。

“不少!”

“不少!”

他解嘲似的哈哈笑了幾聲。

“您慢慢撿著!”

“慢慢撿著!”

看樣子這對老夫妻是離休干部,穿得很整齊干凈,氣色很好。

他們撿枸杞子干什么?是配藥?泡酒?看來都不完全是。真要是需要,可以托熟人從寧夏捎一點或寄一點來?!牽谝簦贤臼俏鞅比?,那邊肯定會有熟人。

他們撿枸杞子其實只是玩!一邊走著,一邊撿枸杞子,這比單純的散步要有意思。這是兩個童心未泯的老人,兩個老孩子!

人老了,是得學(xué)會這樣的生活。看來,這二位中年時也是很會生活,會從生活中尋找樂趣的。他們?yōu)槿艘欢ê芎?,很厚道。他們還一定不貪權(quán)勢,甘于淡泊。夫妻間一定不會為柴米油鹽、兒女婚嫁而吵嘴。

從到甘家口商場的路上,路西,有一家的門頭上種了很大的一叢枸杞,秋天結(jié)了很多枸杞子,通紅通紅的,禮花似的,噴泉似的垂掛下來,一個珊瑚珠穿成的華蓋,好看極了。這叢枸杞可以拿到花會上去展覽。這家怎么會想起在門頭上種一叢枸杞?

槐花

玉淵潭洋槐花盛開,像下了一場大雪,白得耀眼。來了放蜂的人。蜂箱都放好了,他的“家”也安頓了。一個刷了涂料的很厚的黑色的帆布篷子。里面打了兩道土堰,上面架起幾塊木板,是床。床上一卷鋪蓋。地上排著油瓶、醬油瓶、醋瓶。一個白鐵桶里已經(jīng)有多半桶蜜。外面一個蜂窩煤爐子上坐著鍋。一個女人在案板上切青蒜。鍋開了,她往鍋里下了一把干切面。不大會兒,面熟了,她把面撈在碗里,加了作料、撒上青蒜,在一個碗里舀了半勺豆瓣。一人一碗。她吃的是加了豆瓣的。

蜜蜂忙著采蜜,進(jìn)進(jìn)出出,飛滿一天。

我跟養(yǎng)蜂人買過兩次蜜,繞玉淵潭散步回來,經(jīng)過他的棚子,大都要在他門前的樹墩上坐一坐,抽一支煙,看他收蜜,刮蠟,跟他聊兩句,彼此都熟了。

這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中年人,高高瘦瘦的,身體像是不太好,他做事總是那么從容不迫,慢條斯理的。樣子不像個農(nóng)民,倒有點像一個農(nóng)村小學(xué)校長。聽口音,是石家莊一帶的。他到過很多省。哪里有鮮花,就到哪里去。菜花開的地方,玫瑰花開的地方,蘋果花開的地方,棗花開的地方。每年都到南方去過冬,廣西,貴州。到了春暖,再往北翻。我問他是不是棗花蜜最好,他說是荊條花的蜜最好。這很出乎我的意外。荊條是個不起眼的東西,而且我從來沒有見過荊條開花,想不到荊條花蜜卻是最好的蜜。我想他每年收入應(yīng)當(dāng)不錯。他說比一般農(nóng)民要好一些,但是也落不下多少:蜂具,路費;而且每年要賠幾十斤白糖——蜜蜂冬天不采蜜,得喂它糖。

女人顯然是他的老婆。不過他們歲數(shù)相差太大了。他五十了,女人也就是三十出頭。而且,她是四川人,說四川話。我問他:你們是怎么認(rèn)識的?他說:她是新繁縣人。那年他到新繁放蜂,認(rèn)識了。她說北方的大米好吃,就跟來了。

有那么簡單?也許她看中了他的脾氣好,喜歡這樣安靜平和的性格?也許她覺得這種放蜂生活,東南西北到處跑,好耍?這是一種農(nóng)村式的浪漫主義。四川女孩子做事往往很灑脫,想咋個就咋個,不像北方女孩子有那么多考慮。他們結(jié)婚已經(jīng)幾年了。丈夫?qū)λ?,她對丈夫也很體貼。她覺得她的選擇沒有錯,很滿意,不后悔。我問養(yǎng)蜂人:她回去過沒有?他說:回去過一次,一個人。他讓她帶了兩千塊錢,她買了好些禮物送人,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回了一趟新繁。

一天,我沒有看見女人,問養(yǎng)蜂人,她到哪里去了。養(yǎng)蜂人說:到我那大兒子家去了,去接我那大兒子的孩子。他有個大兒子,在北京工作,在汽車修配廠當(dāng)工人。

她抱回來一個四歲多的男孩,帶著他在棚子里住了幾天。她帶他到甘家口商場買衣服,買鞋,買餅干,買冰糖葫蘆。男孩子在床上玩雞啄米,她靠著被窩用勾針給他勾一頂大紅的毛線帽子。她很愛這個孩子。這種愛是完全非功利的,既不是討丈夫的歡心,也不是為了和丈夫的兒子一家搞好關(guān)系。這是一顆很善良,很美的心。孩子叫她奶奶,奶奶笑了。

過了幾天,她把孩子又送了回去。

過了兩天,我去玉淵潭散步,養(yǎng)蜂人的棚子拆了,蜂箱集中在一起。等我散步回來,養(yǎng)蜂人的大兒子開來一輛卡車,把棚柱、木板、煤爐、鍋碗和蜂箱裝好,養(yǎng)蜂人兩口子坐上車,卡車開走了。

玉淵潭的槐花落了。

汪曾祺散文名篇篇四

有一個姑娘,牙長得好。有人問她:

"姑娘,你多大了?"

"十七。"

"住在哪里?"

"翠湖西。"

"愛吃什么?"

"辣子雞。"

過了兩天,姑娘摔了一跤,磕掉了門牙。有人問她:

"姑娘多大了?"

"十五。"

"住在哪里?"

"翠湖。"

"愛吃什么?"

"麻婆豆腐。"

這是我在四十四年前聽到的一個笑話。當(dāng)時覺得很無聊(是在一個座談會上聽一個本地才子說的)?,F(xiàn)在想起來覺得很親切。因為它讓我想起翠湖。

昆明和翠湖分不開,很多城市都有湖。杭州西湖、濟(jì)南大明湖、揚州瘦西湖。然而這些湖和城的關(guān)系都還不是那樣密切。似乎把這些湖挪開,城市也還是城市。翠湖可不能挪開。沒有翠湖,昆明就不成其為昆明了。翠湖在城里,而且?guī)缀蹙桶ぶ兄行?。城中有湖,這在中國,在世界上,都是不多的。說某某湖是某某城的眼睛,這是一個俗得不能再俗的比喻了。然而說到翠湖,這個比喻還是躲不開。只能說:翠湖是昆明的眼睛。有什么辦法呢,因為它非常貼切。

翠湖是一片湖,同時也是一條路。城中有湖,并不妨礙交通。湖之中,有一條很整齊的貫通南北的大路。從文林街、先生坡、府甬道,到華山南路、正義路,這是一條直達(dá)的捷徑。--否則就要走翠湖東路或翠湖西路,那就繞遠(yuǎn)多了。昆明人特意來游翠湖的也有,不多。多數(shù)人只是從這里穿過。翠湖中游人少而行人多。但是行人到了翠湖,也就成了游人了。從喧囂擾攘的鬧市和刻板枯燥的機關(guān)里,匆匆忙忙地走過來,一進(jìn)了翠湖,即刻就會覺得渾身輕松下來;生活的重壓、柴米油鹽、委屈煩惱,就會沖淡一些。人們不知不覺地放慢了腳步,甚至可以停下來,在路邊的石凳上坐一坐,抽一支煙,四邊看看。即使仍在匆忙地趕路,人在湖光樹影中,精神也很不一樣了。翠湖每天每日,給了昆明人多少浮世的安慰和精神的療養(yǎng)啊。因此,昆明人--包括外來的游子,對翠湖充滿感激。

翠湖這個名字起得好!湖不大,也不小,正合適。小了,不夠一游;太大了,游起來怪累。湖的周圍和湖中都有堤。堤邊密密地栽著樹。樹都很高大。主要的是垂柳。"秋盡江南草未凋",昆明的樹好像到了冬天也還是綠的。尤其是雨季,翠湖的柳樹真是綠得好像要滴下來。湖水極清。我的印象里翠湖似沒有蚊子。夏天的夜晚,我們在湖中漫步或在堤邊淺草中坐臥,好像都沒有被蚊子咬過。湖水常年盈滿。我在昆明住了七年,沒有看見過翠湖干得見了底。偶爾接連下了幾天大雨,湖水漲了,湖中的大路也被淹沒,不能通過了。但這樣的時候很少。翠湖的水不深。淺處沒膝,深處也不過齊腰。因此沒有人到這里來自殺。我們有一個廣東籍的同學(xué),因為失戀,曾投過翠湖。但是他下湖在水里走了一截,又爬上來了。因為他大概還不太想死,而且翠湖里也淹不死人。翠湖不種荷花,但是有許多水浮蓮。肥厚碧綠的豬耳狀的葉子,開著一望無際的粉紫色的蝶形的花,很熱鬧。我是在翠湖才認(rèn)識這種水生植物的。我以后也再也沒看到過這樣大片大片的水浮蓮。湖中多紅魚,很大,都有一尺多長。這些魚已經(jīng)習(xí)慣于人聲腳步,見人不驚,整天只是安安靜靜地,悠然地浮沉游動著。有時夜晚從湖中大路上過,會忽然撥刺一聲,從湖心躍起一條極大的大魚,嚇你一跳。湖水、柳樹、粉紫色的水浮蓮、紅魚,共同組成一個印象:翠。

一九三九年的夏天,我到昆明來考大學(xué),寄住在青蓮街的同濟(jì)中學(xué)的宿舍里,幾乎每天都要到翠湖。學(xué)校已經(jīng)發(fā)了榜,還沒有開學(xué),我們除了騎馬到黑龍?zhí)?、金殿,坐船到大觀樓,就是到翠湖圖書館去看書。這是我這一生去過次數(shù)最多的一個圖書館,也是印象極佳的一個圖書館。圖書館不大,形制有一點像一個道觀。非常安靜整潔。有一個側(cè)院,院里種了好多盆白茶花。這些白茶花有時整天沒有一個人來看它,就只是安安靜靜地欣然地開著。圖書館的管理員是一個妙人。他沒有準(zhǔn)確的上下班時間。有時我們?nèi)サ迷缌?,他還沒有來,門沒有開,我們就在外面等著。他來了,誰也不理,開了門,走進(jìn)閱覽室,把壁上一個不走的掛鐘的時針"喀拉拉"一撥,撥到八點,這就上班了,開始借書。這個圖書館的藏書室在樓上。樓板上挖出一個長方形的洞,從洞里用繩子吊下一個長方形的木盤。借書人開好借書單,--管理員把借書單叫做"飛子",昆明人把一切不大的紙片都叫做"飛子",買米的發(fā)票、包裹單、汽車票,都叫"飛子",--這位管理員看一看,放在木盤里,一拽旁邊的鈴鐺,"啷啷",木盤就從洞里吊上去了。--上面大概有個滑車。不一會,上面拽一下鈴鐺,木盤又系了下來,你要的書來了。這種古老而有趣的借書手續(xù)我以后再也沒有見過。這個小圖書館藏書似不少,而且有些善本。我們想看的書大都能夠借到。過了兩三個小時,這位干瘦而沉默的有點像陳老蓮畫出來的古典的圖書管理員站起來,把壁上不走的掛鐘的時針"喀拉拉"一撥,撥到十二點:下班!我們對他這種以意為之的計時方法完全沒有意見。因為我們沒有一定要看完的書,到這里來只是享受一點安靜。我們的看書,是沒有目的的,從《南詔國志》到福爾摩斯,逮著什么看什么。

翠湖圖書館現(xiàn)在還有么?這位圖書管理員大概早已作古了。不知道為什么,我會常常想起他來,并和我所認(rèn)識的幾個孤獨、貧窮而有點怪癖的小知識分子的印象摻和在一起,越來越鮮明??傆幸惶欤@個人物的形象會出現(xiàn)在我的小說里的。

翠湖的好處是建筑物少。我最怕風(fēng)景區(qū)擠滿了亭臺樓閣。除了翠湖圖書館,有一簇洋房,是法國人開的翠湖飯店。這所飯店似乎是終年空著的。大門雖開著,但我從未見過有人進(jìn)去,不論是中國人還是法國人。此外,大路之東,有幾間黑瓦朱欄的平房,狹長的,按形制似應(yīng)該叫做"軒"。也許里面是有一方題作什么軒的橫匾的,但是我記不得了。也許根本沒有。軒里有一陣曾有人賣過面點,大概因為生意不好,停歇了。軒內(nèi)空蕩蕩的,沒有桌椅。只在廊下有一個賣"糠蝦"的老婆婆。"糠蝦"是只有皮殼沒有肉的小蝦。曬干了,賣給游人喂魚?;O少的錢,便可從老婆婆手里買半碗,一把一把撒在水里,一尺多長的紅魚就很興奮地游過來,搶食水面的糠蝦,唼喋有聲。糠蝦喂完,人魚俱散,軒中又是空蕩蕩的,剩下老婆婆一個人寂然地坐在那里。

路東伸進(jìn)湖水,有一個半島。半島上有一個兩層的樓閣。閣上是個茶館。茶館的地勢很好,四面有窗,入目都是湖水。夏天,在閣子上喝茶,很涼快。這家茶館,夏天,是到了晚上還賣茶的(昆明的茶館都是這樣,收市很晚),我們有時會一直坐到十點多鐘。茶館賣蓋碗茶,還賣炒葵花子、南瓜子、花生米,都裝在一個白鐵敲成的方碟子里,昆明的茶館計賬的方法有點特別:瓜子、花生,都是一個價錢,按碟算。喝完了茶,"收茶錢!"堂倌走過來,數(shù)一數(shù)碟子,就報出個錢數(shù)。我們的同學(xué)有時臨窗飲茶,嗑完一碟瓜子,隨手把鐵皮碟往外一扔,"pia--",碟子就落進(jìn)了水里。堂倌算賬,還是照碟算。這些堂倌們晚上清點時,自然會發(fā)現(xiàn)碟子少了,并且也一定會知道這些碟子上哪里去了。但是從來沒有一次收茶錢時因此和顧客吵起來過;并且在提著大銅壺用"鳳凰三點頭"手法為客人續(xù)水時,也從不拿眼睛"賊"著客人。把瓜子碟扔進(jìn)水里,自然是不大道德。不過堂倌不那么斤斤計較的風(fēng)度卻是很可佩服的。

除了到昆明圖書館看書,喝茶,我們更多的時候是到翠湖去"窮遛"。這"窮遛"有兩層意思,一是不名一錢地遛,一是無窮無盡地遛。"園日涉以成趣",我們遛翠湖沒有個夠的時候。尤其是晚上,踏著斑駁的月光樹影,可以在湖里一遛遛好幾圈。一面走,一面海闊天空,高談闊論。我們那時都是二十歲上下的人,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可說,我們都說了些什么呢?我現(xiàn)在一句都記不得了!

我是一九四六年離開昆明的。一別翠湖,已經(jīng)三十八年了,時間過得真快!

我是很想念翠湖的。

前幾年,聽說因為搞什么"建設(shè)",挖斷了水脈,翠湖沒有水了。我聽了,覺得悵然,而且,憤怒了。這是怎么搞的!誰搞的?翠湖會成了什么樣子呢?那些樹呢?那些水浮蓮呢?那些魚呢?

最近聽說,翠湖又有水了,我高興!我當(dāng)然會想到這是三中全會帶來的好處。

但是我又聽說,翠湖現(xiàn)在很熱鬧,經(jīng)常舉辦"蛇展"什么的,我又有點擔(dān)心。這又會成了什么樣子呢?我不反對翠湖游人多,甚至可以有游艇,甚至可以設(shè)立攤篷賣破酥包子、燜雞米線、冰激凌、雪糕,但是最好不要搞"蛇展"。我希望還我一個明爽安靜的翠湖。我想這也是很多昆明人的希望。

汪曾祺散文名篇篇五

夏天的早晨真舒服??諝夂軟鏊?,草上還掛著露水(蜘蛛網(wǎng)上也掛著露水),寫大字一張,讀古文一篇。夏天的早晨真舒服。

凡花大都是五瓣,梔子花卻是六瓣。山歌云:“梔子花開六瓣頭?!睏d子花粗粗大大,色白,近蒂處微綠,極香,香氣簡直有點叫人受不了,我的家鄉(xiāng)人說是:“碰鼻子香”。梔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撣都撣不開,于是為文雅人不取,以為品格不高。梔子花說:“去你媽的,我就是要這樣香,香得痛痛快快,你們他媽的管得著嗎!”

人們往往把梔子花和白蘭花相比。蘇州姑娘串街賣花,嬌聲叫賣:“梔子花!白蘭花!”白蘭花花朵半開,嬌嬌嫩嫩,如象牙白色,香氣文靜,但有點甜俗,為上海長三堂子的“倌人”所喜,因為聽說白蘭花要到夜間枕上才格外地香。我覺得紅“倌人”的枕上之花,不如船娘髻邊花更為刺激。

夏天的花里最為幽靜的是珠蘭。

牽牛花短命。早晨沾露才開,午時即已萎謝。

秋葵也命薄。瓣淡黃,白心,心外有紫暈。風(fēng)吹薄瓣,楚楚可憐。

鳳仙花有單瓣者,有重瓣者。重瓣者如小牡丹,鳳仙花莖粗肥,湖南人用以腌“臭咸菜”,此吾鄉(xiāng)所未有。

馬齒莧、狗尾巴草、益母草,都長得非常旺盛。

淡竹葉開淺藍(lán)色小花,如小蝴蝶,很好看。葉片微似竹葉而較柔軟。

“萬把鉤”即蒼耳。因為結(jié)的小果上有許多小鉤,碰到它就會掛在衣服上,得小心摘去。所以孩子叫它“萬把鉤”。

我們那里有一種“巴根草”,貼地而去,是見縫扎根,一棵草蔓延開來,長了很多根,橫的,豎的,一大片。而且非常頑強,拉扯不斷。很小的孩子就會唱:

巴根草,

綠茵茵,

唱個唱,

把狗聽。

最討厭的是“臭芝麻”。掏蟋蟀、捉金鈴子,常常沾了一褲腿。其臭無比,很難除凈。

西瓜以繩絡(luò)懸之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喀嚓有聲,涼氣四溢,連眼睛都是涼的。

天下皆重“黑籽紅瓤”,吾鄉(xiāng)獨以“三白”為貴:白皮、白瓤、白籽。“三白”以東墩產(chǎn)者最佳。

香瓜有:牛角酥,狀似牛角,瓜皮淡綠色,刨去皮,則瓜肉濃綠,籽赤紅,味濃而肉脆,北京亦有,謂之“羊角蜜”;蝦蟆酥,不甚甜而脆,嚼之有黃瓜香;梨瓜,大如拳,白皮,白瓤,生脆有梨香;有一種較大,皮色如蝦蟆,不甚甜,而極“面”,孩子們稱之為“奶奶哼”,說奶奶一邊吃,一邊“哼”。

蟈蟈,我的家鄉(xiāng)叫做“叫蚰子”。叫蚰子有兩種。一種叫“侉叫蚰子”。那真是“侉”,跟一個叫驢子似的,叫起來“咶咶咶咶”很吵人。喂它一點辣椒,更吵得厲害。一種叫“秋叫蚰子”,全身碧綠如玻璃翠,小巧玲瓏,鳴聲亦柔細(xì)。

別出聲,金鈴子在小玻璃盒子里爬哪!它停下來,吃兩口食——鴨梨切成小骰子塊。于是它叫了“丁鈴鈴鈴”……

乘涼。

搬一張大竹床放在天井里,橫七豎八一躺,渾身爽利,暑氣全消。看月華。月華五色晶瑩,變幻不定,非常好看。月亮周圍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大圓圈,謂之“風(fēng)圈”,近幾天會刮風(fēng)?!盀踟i子過江了”——黑云漫過天河,要下大雨。

一直到露水下來,竹床子的欄桿都濕了,才回去,這時已經(jīng)很困了,才沾藤枕(我們那里夏天都枕藤枕或漆枕),已入夢鄉(xiāng)。

雞頭米老了,新核桃下來了,夏天就快過去了。

汪曾祺散文名篇篇六

在任何情形之下,那座小花園是我們家最亮的地方。雖然它的動人處不是,至少不僅在于這點。

每當(dāng)家像一個概念一樣浮現(xiàn)于我的記憶之上,它的顏色是深沉的。

祖父年輕時建造的幾進(jìn),是灰青色與褐色的。我自小養(yǎng)育于這種安定與寂寞里。報春花開放在這種背景前是好的。它不至被曬得那么多粉。固然報春花在我們那兒很少見,也許沒有,不像昆明。

曾祖留下的則幾乎是黑色的,一種類似眼圈上的黑色(不要說它是青的)里面充滿了影子。這些影子足以使供在神龕前的花消失。晚間點上燈,我們常覺那些布灰布漆的大柱子一直伸拔到無窮高處。神堂屋里總掛一只鳥籠,我相信即是現(xiàn)在也掛一只的。那只青襠子永遠(yuǎn)瞇著眼假寐(我想它做個哲學(xué)家,似乎身子太小了)。只有巳時將盡,它唱一會,洗個澡,抖下一團(tuán)小霧在伸展到廊內(nèi)片刻的夕陽光影里。

一下雨,什么顏色都郁起來,屋頂,墻,壁上花紙的圖案,甚至鴿子:鐵青子,瓦灰,點子,霞白。寶石眼的好處這時才顯出來。于是我們,等斑鳩叫單聲,在我們那個園里叫。等著一棵榆梅稍經(jīng)一觸,落下碎碎的瓣子,等著重新著色后的草。

我的臉上若有從童年帶來的紅色,它的來源是那座花園。

我的記憶有菖蒲的味道。然而我們的園里可沒有菖蒲呵?它是哪兒來的,是哪些草?這是一個無法解決的問題。但是我此刻把它們沒有理由的糾在一起。

“巴根草,綠茵茵,唱個唱,把狗聽?!泵總€小孩子都這么唱過吧。有時甚么也不做,我躺著,用手指繞住它的根,用一種不露鋒芒的力量拉,聽頑強的根胡一處一處斷。這種聲音只有拔草的人自己才能聽得。當(dāng)然我嘴里是含著一根草了。草根的甜味和它的似有若無的水紅色是一種自然的巧合。

草被壓倒了。有時我的頭動一動,倒下的草又慢慢站起來。我靜靜的注視它,很久很久,看它的努力快要成功時,又把頭枕上去,嘴里叫一聲“嗯”!有時,不在意,憐惜它的苦心,就算了。這種性格呀!那些草有時會嚇我一跳的,它在我的耳根伸起腰來了,當(dāng)我看天上的云。

我的鞋底是滑的,草磨得它發(fā)了光。

莫碰臭芝麻,沾惹一身,嗐,難聞死人。沾上身子,不要用手指去拈。用刷子刷。這種籽兒有帶鉤兒的毛,討嫌死了。至今我不能忘記它:因為我急于要捉住那個“都溜”(一種蟬,叫的最好聽),我舉著我的網(wǎng),躡手躡腳,抄近路過去,循它的聲音找著時,拍,得了??墒腔厝?,我一身都是那種臭玩意。想想我捉過多少“都溜”!

我覺得虎耳草有一種腥味。

紫蘇的葉子上的紅色呵,暑假快過去了。

那棵大垂柳上常常有天牛,有時一個、兩個的時候更多。它們總像有一樁事情要做,六只腳不停的運動,有時停下來,那動著的便是兩根有節(jié)的觸須了。我們以為天牛觸須有一節(jié)它就有一歲。捉天牛用手,不是如何困難工作,即使它在樹枝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你等一個合適地點動手。常把脖子弄累了,但是失望的時候很少。這小小生物完全如一個有教養(yǎng)惜身份的紳士,行動從容不迫,雖有翅膀可從不想到飛;即是飛,也不遠(yuǎn)。一捉住,它便吱吱扭扭的叫,表示不同意,然而行為依然是溫文爾雅的。黑地白斑的天牛最多,也有極瑰麗顏色的。有一種還似乎帶點玫瑰香味。天牛的玩法是用線扣在脖子上看它走。令人想起……不說也好。

蟋蟀已經(jīng)變成大人玩意了。但是大人的興趣在斗,而我們對于捉蟋蟀的興趣恐怕要更大些。我看過一本秋蟲譜,上面除了蘇東坡米南宮,還有許多濟(jì)顛和尚說的話,都神乎其神的不大好懂。捉到一個蟋蟀,我不能看出它頸子上的細(xì)毛是瓦青還是朱砂,它的牙是米牙還是菜牙,但我仍然是那么歡喜。聽,,哪里?這兒是的,這兒了!用草掏,手扒,水灌,嚯,蹦出來了。顧不得螺螺藤拉了手,撲,追著撲。有時正在外面玩得很好,忽然想起我的蟋蟀還沒喂吶,于是趕緊回家。我每吃一個梨,一段藕,吃石榴吃菱,都要分給它一點。正吃著晚飯,我的蟋蟀叫了。我會舉著筷子聽半天,聽完了對父親笑笑,得意極了。一捉蟋蟀,那就整個園子都得翻個身。我最怕翻出那種軟軟的鼻涕蟲??墒翘玫苡械氖寝k法,撒一點鹽,立刻它就化成一攤水了。

有的蟬不會叫,我們稱之為啞巴。捉到啞巴比捉到“紅娘”更壞。但啞巴也有一種玩法。用兩個馬齒莧的瓣子套起它的眼睛,那是剛剛合適的,仿佛馬齒莧的瓣子天生就為了這種用處才長成那么個小口袋樣子,一放手,啞巴就一直向上飛,決不偏斜轉(zhuǎn)彎。

蜻蜓一個個選定地方息下,天就快晚了。有一種通身鐵色的蜻蜓,翅膀較窄,稱“鬼蜻蜓”??此羁畹娘w在墻角花陰,不知甚么道理,心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難過。

好些年看不到土蜂了。這種蠢頭蠢腦的家伙,我覺得它也在花朵上把屁股撅來撅去的,有點不配,因此常常愚弄它。土蜂是在泥地上掘洞當(dāng)作窠的??此鼜亩蠢锇褌€有絨毛的小腦袋鉆出來(那神氣像個東張西望的近視眼),嗡,飛出去了,我便用一點點濕泥把那個洞封好,在原來的旁邊給它重掘一個,等著,一會兒,它拖著肚子回來了,找呀找,找到我掘的那個洞,鉆進(jìn)去,看看,不對,于是在四近大找一氣。我會看著它那副急樣笑個半天?;蛘撸纱嗫此M(jìn)了洞,用一根樹枝塞起來,看它從別處開了洞再出來。好容易,可重見天日了,它老先生于是坐在新大門旁邊息息,吹吹風(fēng)。神情中似乎是生了一點氣,因為到這時已一聲不響了。

祖母叫我們不要玩螳螂,說是它吃了土谷蛇的腦子,肚里會生出一種鐵線蛇,纏到馬腳腳就斷,甚么東西一穿就過去了,穿到皮肉里怎么辦?

它的眼睛如金甲蟲,飛在花叢里五月的夜。

故鄉(xiāng)的鳥呵。

我每天醒在鳥聲里。我從夢里就聽到鳥叫,直到我醒來。我聽得出幾種極熟悉的叫聲,那是每天都叫的,似乎每天都在那個固定的枝頭。

有時一只鳥冒冒失失飛進(jìn)那個花廳里,于是大家趕緊關(guān)門,關(guān)窗子,吆喝,拍手,用書扔,竹竿打,甚至把自己帽子向空中摔去??蓱z的東西這一來完全沒了主意,只是橫沖直撞的亂飛,碰在玻璃上,弄得一身蜘蛛網(wǎng),最后大概都是從兩椽之間空隙脫走。

園子里時時曬米粉,曬灶飯,曬碗兒糕。怕鳥來吃,都放一片紅紙。為了這個警告,鳥兒照例就不來,我有時把紅紙拿掉讓它們大吃一陣,到覺得它們太不知足時,便大喝一聲趕去。

我為一只鳥哭過一次。那是一只麻雀或是癩花。也不知從甚么人處得來的,歡喜的了不得,把父親不用的細(xì)篾籠子挑出一個最好的來給它住,配一個最好的雀碗,在插架上放了一個荸薺,安了兩根風(fēng)藤跳棍,整整忙了一半天。第二天起得格外早,把它掛在紫藤架下。正是花開的時候,我想是那全園最好的地方了。一切弄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后,獨自還欣賞了好半天,我上學(xué)去了。一放學(xué),急急回來,帶著書便去看我的鳥?;\子掉在地下,碎了,雀碗里還有半碗水,“我的鳥,我的鳥吶!”父親正在給碧桃花接枝,聽見我的聲音,忙走過來,把籠子拿起來看看,說“你掛得太低了,鳥在大伯的玳瑁貓肚子里了”。哇的一聲,我哭了。父親推著我的頭回去,一面說“不害羞,這么大人了”。

有一年,園里忽然來了許多夜哇子。這是一種鷺鶩屬的鳥,灰白色,據(jù)說它們頭上那根毛能破天風(fēng)。所以有那么一種名,大概是因為它的叫聲如此吧。故鄉(xiāng)古話說這種鳥常帶來幸運。我見它們吃吃喳喳做窠了,我去告訴祖母,祖母去看了看,沒有說什么話。我想起它們來了,也有一天會像來了一樣又去了的。我盡想,從來處來,從去處去,一路走,一路望著祖母的臉。

園里什么花開了,常常是我第一個發(fā)現(xiàn)。祖母的佛堂里那個銅瓶里的花常常是我換新。對于這個孝心的報酬是有需掐花供奉時總讓我去,父親一醒來,一股香氣透進(jìn)帳子,知道桂花開了,他常是坐起來,抽支煙,看著花,很深遠(yuǎn)的想著甚么。冬天,下雪的冬天,一早上,家里誰也還沒有起來,我常去園里摘一些冰心臘梅的朵子,再摻著鮮紅的天竺果,用花絲穿成幾柄,清水養(yǎng)在白磁碟子里放在媽(我的第一個繼母)和二伯母妝臺上,再去上學(xué)。我穿花時,服伺我的女傭人小蓮子,常拿著撣帚在旁邊看,她頭上也常戴著我的花。

我們那里有這么個風(fēng)俗,誰拿著掐來的花在街上走,是可以搶的,表姐姐們每帶了花回去,必是坐車。她們一來,都得上園里看看,有甚么花開的正好,有時竟是特地為花來的。掐花的自然又是我。我樂于干這項差事。爬在海棠樹上,梅樹上,碧桃樹上,丁香樹上,聽她們在下面說“這枝,唉,這枝這枝,再過來一點,彎過去的,喏,唉,對了對了!”冒一點險,用一點力,總給辦到。有時我也貢獻(xiàn)一點意見,以為某枝已經(jīng)盛開,不兩天就全落在臺布上了,某枝花雖不多,樣子卻好。有時我陪花跟她們一道回去,路上看見有人看過這些花一眼,心里非常高興。碰到熟人同學(xué),路上也會分一點給她們。

想起繡球花,必連帶想起一雙白緞子繡花的小拖鞋,這是一個小姑姑房中東西。那時候我們在一處玩,從來只叫名字,不叫姑姑。只有時寫字條時如此稱呼,而且寫到這兩個字時心里頗有種近于滑稽的感覺。我輕輕揭開門簾,她自己若是不在,我便看到這兩樣?xùn)|西了。太陽照進(jìn)來,令人明白感覺到花在吸著水,仿佛自己真分享到吸水的快樂。我可以坐在她常坐的椅子上,隨便找一本書看看,找一張紙寫點甚么,或有心無意的畫一個枕頭花樣,把一切再恢復(fù)原來樣子不留甚么痕跡,又自去了。但她大都能發(fā)覺誰來過了。到第二天碰到,必指著手說“還當(dāng)我不知道呢。你在我繃子上戳了兩針,我要拆下重來了!”那自然是嚇人的話。那些繡球花,我差不多看見它們一點一點的開,在我看書作事時,它會無聲的落兩片在花梨木桌上。繡球花可由人工著色。在瓶里加一點顏色,它便會吸到花瓣里。除了大紅的之外,別種顏色看上去都極自然。我們常以騙人說是新得的異種。這只是一種游戲,姑姑房里常供的仍是白的。為甚么我把花跟拖鞋畫在一起呢?真不可解。——姑姑已經(jīng)嫁了,聽說日子極不如意。繡球快開花了,昆明漸漸暖起來。

花園里舊有一間花房,由一個花匠管理。那個花匠仿佛姓夏。關(guān)于他的機伶促狹,和女人方面的恩怨,有些故事常為舊日傭仆談起,但我只看到他常來要錢,樣子十分狼狽,局局促促,躲避人的眼睛,尤其是說他的故事的人的?;ń畴x去后,花房也跟著改造園內(nèi)房屋而拆掉了。那時我認(rèn)識花名極少,只記得黃昏時,夾竹桃特別紅,我忽然又害怕起來,急急走回去。

我愛逗弄含羞草。觸遍所有葉子,看都合起來了,我自低頭看我的書,偷眼瞧它一片片的開張了,再猝然又來一下。他們都說這是不好的,有甚么不好呢。

荷花像是清明栽種。我們吃吃螺螄,抹抹柳球,便可看佃戶把馬糞倒在幾口大缸里盤上藕秧,再蓋上河泥。我們在泥里找蜆子,小蝦,覺得這些東西搬了這么一次家,是非常奇怪有趣的事。缸里泥曬干了,便加點水,一次又一次,有一天,紫紅色的小觜子冒出來了水面,夏天就來了。贊美第一朵花。荷葉上花拉花響了,母親便把雨傘尋出來,小蓮子會給我送去。

大雨忽然來了。一個青色的閃照在槐樹上,我趕緊跑到柴草房里去。那是距我所在處最近的房屋。我爬上堆近屋頂?shù)奶J柴上,聽水從高處流下來,響極了,訇——,空心的老桑樹倒了,葡萄架塌了,我的四近越來越黑了,雨點在我頭上亂跳。忽然一轉(zhuǎn)身,墻角兩個碧綠的東西在發(fā)光!哦,那是我??匆姷睦县?。老貓又生了一群小貓了。原來它每次生養(yǎng)都在這里。我看它們攢著吃奶,聽著雨,雨慢慢小了。

那棵龍爪槐是我一個人的。我熟悉它的一切好處,知道哪個枝子適合哪種姿勢。云從樹葉間過去。壁虎在葡萄上爬。杏子熟了。何首烏的藤爬上石筍了,石筍那么黑。蜘蛛網(wǎng)上一只蒼蠅。蜘蛛呢?花天牛半天吃了一片葉子,這葉子有點甜么,那么嫩。金雀花那兒好熱鬧,多少蜜蜂!波——,金魚吐出一個泡,破了,下午我們?nèi)平痿~蟲。香櫞花蒂的黃色仿佛有點憂郁,別的花是飄下,香櫞花是掉下的,花落在草葉上,草稍微低頭又彈起。大伯母掐了枝珠蘭戴上,回去了。大伯母的女兒,堂姐姐看金魚,看見了自己。石榴花開,玉蘭花開,祖母來了,“莫掐了,回去看看,瓶里是甚么?”“我下來了,下來扶您?!?/p>

槐樹種在土山上,坐在樹上可看見隔壁佛院??床灰姺孔?,看到的是關(guān)著的那兩扇門,關(guān)在門外的一片田園。門里是甚么歲月呢?鐘鼓整日敲,那么悠徐,那么單調(diào),門開時,小尼姑來抱一捆草,打兩桶水,隨即又關(guān)上了。水東東的滴回井里。那邊有人看我,我忙把書放在眼前。

家里宴客,晚上小方廳和花廳有人吃酒打牌(我記得有個人吹得極好的笛子)。燈光照到花上,樹上,令人極歡喜也十分憂郁。點一個紗燈,從家里到園里,又從園里到家里,我一晚上總不知走了無數(shù)趟。有親戚來去,多是我照路,說哪里高,哪里低,哪里上階,哪里下坎。若是姑媽舅母,則多是扶著我肩膀走。人影人聲都如在夢中。但這樣的時候并不多。平日夜晚園子是鎖上的。

小時候膽小害怕,黑的,樹影風(fēng)聲,令人卻步。而且相信園里有個“白胡子老頭子”,一個土地花神,晚上會出來,在那個土山后面,花樹下,冉冉的轉(zhuǎn)圈子,見人也不避讓。

有一年夏天,我已經(jīng)像個大人了,天氣郁悶,心上另外又有一點小事使我睡不著,半夜到園里去。一進(jìn)門,我就停住了。我看見一個火星??人砸宦暎形仪叭?,原來是我的父親。他也正因為睡不著覺在園中徘徊。他讓我抽一支煙(我剛會抽煙),我搬了一張?zhí)僖巫?,我們一直沒有說話。那一次,我感覺我跟父親靠得近極了。

四月二日。月光清極。夜氣大涼。似乎該再寫一段作為收尾,但又似無須了。便這樣吧,日后再說。逝者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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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散文名篇篇七

一月,下大雪。

雪靜靜地下著。果園一片白。聽不到一點聲音。

葡萄睡在鋪著白雪的窖里。

二月里刮春風(fēng)。

立春后,要刮四十八天“擺條風(fēng)”。風(fēng)擺動樹的枝條,樹醒了,忙忙地把汁液送到全身。樹枝軟了。樹綠了。

雪化了,土地是黑的。

黑色的土地里,長出了茵陳蒿。碧綠。

葡萄出窖。

把葡萄窖一鍬一鍬挖開。挖下的土,堆在四面。葡萄藤露出來了,烏黑的。有的梢頭已經(jīng)綻開了芽苞,吐出指甲大的蒼白的小葉。它已經(jīng)等不及了。

把葡萄藤拉出來,放在松松的濕土上。

不大一會,小葉就變了顏色,葉邊發(fā)紅;--又不大一會,綠了。

三月,葡萄上架。

先得備料。把立柱、橫梁、小棍,槐木的、柳木的、楊木的、樺木的,按照樹棵大小,分別堆放在旁邊。立柱有湯碗口粗的、飯碗口粗的、茶杯口粗的。一棵大葡萄得用八根,十根,乃至十二根立柱。中等的,六根、四根。

先刨坑,豎柱。然后搭橫梁。用粗鐵絲緊。然后搭小棍,用細(xì)鐵絲縛住。

然后,請葡萄上架。把在土里趴了一冬的老藤扛起來,得費一點勁。大的,得四五個人一起來?!捌穑∑?!”哎,它起來了,把它放在葡萄架上,把枝條向三面伸開,像五個指頭一樣的伸開,扇面似的伸開。然后,用麻筋在小棍上固定住。葡萄藤舒舒展展,涼涼快快地在上面呆著。

上了架,就施肥。在葡萄根的后面,距主干一尺,挖一道半月形的溝,把大糞倒在里面。葡萄上大糞,不用稀釋,就這樣把原汁大糞倒下去。大棵的,得三四桶。小葡萄,一桶也就夠了。

四月,澆水。

挖窖挖出的土,堆在四面,筑成壟,就成一個池子。池里放滿了水。葡萄園里水氣泱泱,沁人心肺。

葡萄喝起水來是驚人的。它真是在喝哎!葡萄藤的組織跟別的果樹不一樣,它里面是一根一根細(xì)小的導(dǎo)管。這一點,中國的古人早就發(fā)現(xiàn)了?!秷D經(jīng)》云:“根苗中空相通。圃人將貨之,欲得厚利,暮溉其根,而晨朝水浸子中矣,故俗呼其苗為木通。”“暮溉其根,而晨朝水浸子中矣”,是不對的,葡萄成熟了,就不能再澆水了。再澆,果粒就會漲破?!爸锌障嗤ā眳s是很準(zhǔn)確的。澆了水,不大一會,它就從根直吸到梢,簡直是小孩嘬奶似的拼命往上嘬。澆過了水,你再回來看看吧:梢頭切斷過的破口,就嗒嗒地往下滴水了。

是一種什么力量使葡萄拼命地往上吸水呢?

施了肥,澆了水,葡萄就使勁抽條、長葉子。真快!原來是幾根根枯藤,幾天工夫,就變成青枝綠葉的一大片。

五月,澆水,噴藥,打梢,掐須。

葡萄一年不知道要喝多少水,別的果樹都不這樣。別的果樹都是刨一個“樹碗”,往里澆幾擔(dān)水就得了,沒有像它這樣的:“漫灌”,整池子的喝。

噴波爾多液。從抽條長葉,一直到坐果成熟,不知道要噴多少次。噴了波爾多液,太陽一曬,葡萄葉子就都變成藍(lán)的了。

葡萄抽條,絲毫不知節(jié)制,它簡直是瞎長!幾天工夫,就抽出好長的一截的新條。這樣長法還行呀,還結(jié)不結(jié)果呀?因此,過幾天就得給它打一次條。葡萄打條,也用不著什么技巧,是個人就能干,拿起樹剪,劈劈啪啪,把新抽出來的一截都給它鉸了就得了。一鉸,一地的長著新葉的條。

葡萄的卷須,在它還是野生的時候是有用的,好攀附在別的什么樹木上?,F(xiàn)在,已經(jīng)有人給它好好地固定在架上了,就一點用也沒有了。卷須這東西最耗養(yǎng)分,凡是作物,都是優(yōu)先把養(yǎng)分輸送到頂端,因此,長出來就給它掐了,長出來就給它掐了。

葡萄的卷須有一點淡淡的甜味。這東西如果腌成咸菜,大概不難吃。

五月中下旬,果樹開花了。果園,美極了。梨樹開花了,蘋果樹開花了,葡萄也開花了。

都說梨花像雪,其實蘋果花才像雪。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梨花像什么呢?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

有人說葡萄不開花,哪能呢,只是葡萄花很小,顏色淡黃微綠,不鉆進(jìn)葡萄架是看不出的,而且它開花期很短。很快,就結(jié)出了綠豆大的葡萄粒。

六月,澆水、噴藥、打條、掐須。

葡萄粒長了一點了,一顆一顆,像綠玻璃料做的紐子。硬的。

葡萄不招蟲。葡萄會生病,所以要經(jīng)常噴波爾多液。但是它不像桃,桃有桃食心蟲;梨,梨有梨食心蟲。葡萄不用疏蟲果。果園每年疏蟲果是要費很多工的。蟲果沒有用,黑黑的一個半干的球,可是它耗養(yǎng)分呀!所以,要把它“疏”掉。

七月,葡萄“膨大”了。

掐須、打條、噴藥,大大地澆一次水。

追一次肥。追硫銨。在原來施糞肥的溝里撒上硫銨。然后,就把溝填平了,把硫銨封在里面。

漢朝是不會有追這次肥的,漢朝沒有硫銨。

八月,葡萄“著色”。

別以為我這里是把畫家的術(shù)語借用來了。不是的。這是果農(nóng)的語言,他們就叫“著色”。

下過大雨,你來看看葡萄園吧,那叫好看!白的像白瑪瑙,紅的像紅寶石,紫的像紫水晶,黑的像黑玉。一串一串,飽滿、磁棒、挺括,璀璨琳瑯。你就把《說文解字》里的玉字偏旁的字都搬了來吧,那也不夠用呀!

可是你得快來!明天,對不起,你全看不到了。我們要噴波爾多液了。一噴波爾多液,它們的晶瑩鮮艷全都沒有了,它們蒙上一層藍(lán)兮兮、白糊糊的東西,成了磨砂玻璃。我們不得不這樣干。葡萄是吃的,不是看的。我們得保護(hù)它。

過不兩天,就下葡萄了。

一串一串剪下來,把病果、癟果去掉,妥妥地放在果筐里。果筐滿了,蓋上蓋,要一個棒小伙子跳上去蹦兩下,用麻筋縫的筐蓋。新下的果子,不怕壓,它很結(jié)實,壓不壞。倒怕是裝不緊,逛里逛當(dāng)?shù)摹D?,來回一晃悠,全得爛!

葡萄裝上車,走了。

去吧,葡萄,讓人們吃去吧!

九月的果園像一個生過孩子的少婦,寧靜、幸福,而慵懶。

我們還給葡萄噴一次波爾多液。哦,下了果子,就不管了?人,總不能這樣無情無義吧。

十月,我們有別的農(nóng)活。我們要去割稻子。葡萄,你愿意怎么長,就怎么長著吧。

十一月。葡萄下架。

把葡萄架拆下來。檢查一下,還能再用的,擱在一邊。糟朽了的,只好燒火。立柱、橫梁、小棍,分別堆垛起來。

剪葡葡條。干脆得很,除了老條,一概剪光。葡萄又成了一個禿子。

剪下的葡萄條,挑有三個芽眼的,剪成二尺多長的一截,捆起來,放在屋里,準(zhǔn)備明春插條。

其余的,連枝帶葉,都用竹笤帚掃成一堆,裝走了。

葡萄園光禿禿。

十一月下旬,十二月上旬,葡萄入窖。

這是個重活。把老本放倒,挖土把它埋起來。要埋得很厚實。外面要用鐵鍬拍平。這個活不能馬虎。都要經(jīng)過驗收,才給記工。

葡萄窖,一個一個長方形的土墩墩。一行一行,整整齊齊地排列著。風(fēng)一吹,土色發(fā)了白。

這真是一年的冬景了。熱熱鬧鬧的果園,現(xiàn)在什么顏色都沒有了。眼界空闊,一覽無余,只剩下發(fā)白的黃土。

下雪了。我們踏著碎玻璃碴似的雪,檢查葡萄窖,扛著鐵鍬。

一到冬天,要檢查幾次。不是怕別的,怕老鼠打了洞。葡萄窖里很暖和,老鼠愛往這里面鉆。它倒是暖和了,咱們的葡萄可就受了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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